第六十一章_渺渺兮予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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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千千渺渺兮予怀!

  温渺坐在地上,裙尾璀璨的水钻像星星跌落一地,她蜷着腿,纤细的脚踝紧贴米色瓷砖,从身体到心灵,感受彻骨的寒意。身前挡了遮光帘,身后是整排样式各异的礼服,她像被围困在不见底的深渊,只余那道若隐若现的缝隙,透进来的光很明亮,又像带了温度,灼痛她的眼。

  季邺南坐在白色皮沙发,身后是面棱镜墙,分割的画面照着他的背影,也照出对面瓷瓶里的百合花。他穿着深色西服,簇新的皮鞋,身体前倾,一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皱像陷入极度困境。

  走道忽然传来小高跟的脆响,三米外的小姑娘拎着镶满水钻的高跟鞋,小跑步靠近她:“温小姐,你摔倒了吗?”

  待那姑娘跑到跟前将她扶起,五米外的沙发也传来动静,只听噔噔几声皮鞋作响,挡在眼前的遮光帘被唰一声拉开,温渺下意识抬手挡脸,却被季邺南伸手从地上扶起,她这一抬胳膊,便露出满是泪痕的脸。

  他似怔了怔,握着她胳膊的手当下一紧,问:“你怎么了?”

  她止不住泪水,哽咽得喉咙发疼,嘟囔着说:“摔了一跤。”

  季邺南扶她到沙发坐下,又掰开胳膊仔细检查,接着蹲□去看她的脚:“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摔哪了我看看。”

  左右却检查不出问题,那店员不好意思地圆场:“我们这设计不太合理,室内弄了好几层台阶,地又太滑,真对不起,您看哪儿不舒服,咱去医院看看成吗?”

  温渺摇头:“哪儿也没摔着。”

  “那你哭成这样?”季邺南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替她抹了泪,轻言细语道,“怎么了,这段儿太累了是不是?”

  她不说话,听他声音柔如沙,顷刻间泪水又翻涌而出。季邺南笑着把她抱进怀里:“看你这心眼小的,问问还不成了?”

  她趴在他肩上哭,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好半天才抽抽搭搭道:“季邺南,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对吗?”

  他拍着她的背,虽疲惫至极,却弯了弯嘴角,伏在她耳边说:“当然了,你戒指都戴了,这辈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这么爱折腾,又不懂事儿,还小孩儿气,我要不看着你,怎么能放心?”

  店里那小姑娘穿着工装伫立一旁,满眼艳羡地瞧着他们,季邺南抱温渺在怀里摇了摇,随后扶她起来:“别老坐着,地上凉。”

  这么一茬儿过去,礼服最终仍然待定,温渺情绪不佳,季邺南不想敷衍了事,便和店里说好改天再来,于是载着温渺回去。

  天气早已暖和,今日阳光尤为强烈,更有甚者穿着短袖溜达。温渺坐在副驾驶,脊梁却浸出阵阵寒意,她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肩胛骨紧绷至极限,她此刻很想去医院看看温如泉,却迟迟不敢开口,她十分恐惧,她害怕内心深处的推测变为无法挽回的现实。

  且不说她震惊于秦孝派温如泉杀害季渊的事实,她根本来不及消化温如泉的残暴,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过往。若只如此,她定会伤心难过,为她对季邺南的种种误会,为她深爱的季邺南遭受如此大的伤害。原来他每每在她提及温如泉时,总是躲闪回避是因为这,原来他找大夫出药钱,却从不踏进病房门一步去看看温如泉,是因为这。

  可是,方才在婚纱店里季邺南的手势,她太熟悉。从很久以前开始,但凡老钟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都会请示季邺南,他要么一口应允,要么果断否决,若是遇上他也为难的,他都会略显烦躁地挥挥手,虽不说出口,那意思却是叫老钟看着办。

  老钟跟随季渊大半辈子,感情深厚如亲兄弟,就方才那短暂的一瞬,他已怒发冲冠,扬言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季邺南已表明态度要他看着办,除了那唯一的选择,他还会怎么办?

  人说晴天霹雳大概就是她此刻的滋味,可一颗心却要同时承受俩重磅炸弹,她感到很吃力。她还来不及为他心疼,来不及为他自责和懊悔,他却要下令杀了她父亲。

  毕竟是老头儿过错在先,她这样想,却起不了任何作用。温如泉即使罪大于死,她怎么也不希望施罪的人是季邺南,更何况他已为那些过错承担太多,早年医生就说过温如泉是因压力太大,想忘记一些事才因抑郁导致老年痴呆,她没当回事,又怎么会当成一回事?那么善良阳光的老头儿,何时有过不可告人的压力和秘密。

  现博物馆馆长在不久前告诉她,说温如泉在早年欠了秦孝一天大的恩情,他既是那么重情义的人,定会想方设法还了那情,于此说来,真正的凶手只秦孝一人,和温如泉没有半点关系,在杀害季渊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季渊是何人。

  可季渊又死得何其冤枉,她不是不能理解,却潜意识站在温如泉这边,这让她很苦恼无助。

  “想什么呢?”季邺南偏头看她一眼,“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她开口时,甚至感觉到牙齿瑟瑟发抖,问:“老钟呢?刚才还看见他,怎么这会儿人不见了。”

  季邺南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说:“回单位了吧,一堆事儿。”

  说完也陷入沉默,两人之间忽然无比安静,谁也不再说话,各自揣着心思,也没察觉沉默有何不妥。

  季邺南早知真相,自然能够淡定自若,温渺却藏不住情绪,她像极了初知真相时的季邺南,好奇心占了上风,却似乎永远不敢求证。几番怀疑,加之事情烦乱如麻,她心中装了一堆情绪和疑问,行动上自然会露出马脚。

  饭吃到一半,季邺南终于不能忍受,放下筷子看着她:“你究竟怎么回事儿,这老半天还缓不过神,是身体不舒服?”

  她一口米包在口腔,却味同嚼蜡,机械地嚼了几下便咽进肚:“没什么,大概是累的,吃完饭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他又盯了她半晌,确实看不出异样才稍稍放心,说:“吃完饭去我那儿睡,你这样子我不太放心。”

  她乖乖点头,饭后跟着他走,从沙发换到床上,眼睛闭上又张开,张开再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到后期只觉得头疼,越来越疼。季邺南陪着她睡,伸手摸了一把,却沾了一手的汗,他立马翻身找药,再敷冷毛巾,给她换了床单和睡衣,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他叨叨:“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

  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跌入无边无境的梦里,梦中出现很多人,有早年陪她玩耍的温如泉,总和她唱反调的倪翼,还有不屑她追逐的季邺南,后来还出现了秦孝的脸,梦中的温如泉站在秦孝身侧,毕恭毕敬听从,似隔了一结界,任她怎么呼喊他都听不见。

  最后,她是被惊醒的,因为梦中的季邺南手握淌着鲜血的匕首,冷冷地看着她说:“这是你爸欠我的。”

  乍一惊醒,天色清亮,她以为还是头天下午,却不知已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拥在被窝里,眼皮下垂,看上去极累,被里极暖和,她慢吞吞翻了个身,却不见另一侧的人,伸手摸了摸枕头,尚有余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

  她又仰头盯着天花板,脑袋苍茫一片空白,似乎连最近的记忆都丢失了。直到手机铃响,突兀的铃声响彻安静的空间,她被吓了一跳,凝神片刻才伸手接听。

  是倪翼妈打来的,她的声音即使隔着听筒,都掩盖不住强烈的哭意。

  她说:“渺渺,你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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