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弹劾
郑丹盈为这个真相抑郁了好几天，不过从侧面来说，也幸亏他当时这个坑人的自残举动，既保住了他自个儿的小命，也顺带救了她。
真的是顺带啊。
什么英雄侠客，天神救人，全部一朝破灭。原来真相如此脆弱不堪，实在令人不如不知。
她哪里想到，当自己从道观下来，进入京都城这天起，她的命运早就和郁亲王以及他背后的一切龌蹉勾当牵扯在一起。
她早就身在旋涡，尚不自知而已。
就像往常一样，躲在几位哥哥精心织就的高墙下，享受着傲娇又惬意的贵女生涯。
她不曾想到，命运的大网已经暗暗缔结好，正朝她铺天盖地卷来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
周家祠堂，灯如豆。
几百个牌位错落有序地安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每一块上面都用工整凝重的字体写着一个周氏先祖的名字，有男有女。
牌位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香坛，长明灯。
那些灯昼夜不息，像一缕橘黄的幽魂，感知着四方空气流动，时不时抖一下。
一名少女冷清清地跪在蒲团上，她跟前摆了厚厚一叠册子，笔墨纸砚具备。大概是跪得太久，趁着夜深人静，她悄悄挪了下双腿，改为侧坐。
先是左边，再是右边。
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她的表情是木然，甚至用呆滞来形容。
这时，外面的门忽然“吱呀”了一声，有人进来了。是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穿一身青灰色苎麻袍子，眉毛又浓又粗，目若点漆，倒是个颇好看的模样，就是肤色偏苍白了些，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他太阳穴上方的青筋，正透过薄薄的肌肤层，微微跳动着。
他手里还拎了个描金食盒，蹑手蹑脚地进来，再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不可谓不娴熟，看就是惯犯。
“阿微，你来了！”周宝婴放下笔，脸上露出些许亮色，和刚才判若两人。
周启微笑吟吟地将食盒搁在祠堂的地砖上，轻轻揭开盖子，一阵暖暖的食材香气将整个空间充盈。
“饿坏了吧？我本来想早点来看你的，可是阿娘盯着紧，只要等祖母和阿娘都睡了，我才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七宝斋的酱香鸭子，你最喜欢的，快尝尝！”
“难为你了。”周宝婴低头啃着鸭肉，幽幽地叹了口气。
周启微翻着她抄写的《女戒》，语气间有些埋怨：“一百遍，祖母的心是越来越狠了，分明不是你的错姐，为什么啊？凭什么？那郑氏如此跋扈，该受罚的是她好不好！”
“能怎么办呢？阿微，你以为今天的周氏还是从前的周氏？从前阿爹和祖父在时，朝中那些大臣谁不巴结着，太子太傅！我们的祖父学识渊博，堪为一代名儒郑氏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哗众取宠，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
说着，周宝婴不禁流下泪来。
曾经辉煌一时的周家，现在如同丧家犬一般蜷缩在角落里，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只能跪在这里赎罪
赎什么罪呢？子孙不肖，以至受辱。
“姐，别说了。小人得志，必不长久姐你手腕疼了吧，阿微替你抄，反正我的字都是你教的，我抄祖母也认不出来。”
“阿微，有你真好，这个家我快呆不下去了。”周宝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红着眼角，咬了一口鸭肉，心中的不平与感动交织在一起。
周启微一直在祠堂帮姐姐抄到近三更天，才被撵了出来。他出来时，外头依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和进去时一点没变。
沿着青瓦白墙的长廊走了一阵，深夜的风格外冷，雕梁画栋的小院黑沉沉的，待到转角处回望祠堂昏黄灯火，神色忽然幽暗起来。
“郑氏，不就是一个郑氏么，不要太得意啊”
“诶诶——前方出了什么事啊？这么多人围着干嘛？”
“让开让开，都围着干什么，回去回去！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看看也不行么”
“啊兵爷，我路过啊——”
“都散了散了，别妨碍公务！”
“”
今日的翰林院格外的出风头，连巡防营的人都惊动了，驻扎在附近的巡防营分队队长刘耀奇领着一堆人马过来，才将围观的群众疏散开。
毕竟看热闹没有命重要。
即便如此，不到半个时辰，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塞满了翰林院若干学子集体弹劾郑三公子狂放无礼，以名士自居而目无法纪的谈闻。
能进翰林院的，不是世家后人，便是有真才实学。所以笔墨功夫都十分了得，这篇弹劾文章写得那叫一个逻辑严谨，声情并茂，条条状状直指郑三公子。
其中不乏有崇尚奢靡，带坏京中子弟风气品行不端之类；也有聚众高谈，妄议朝政等黑锅；甚至有扮作花孔雀，四处勾搭女郎为其相思成疾，实则肤浅自私，卖弄风流有凭有证，就是个世家大毒瘤。
我朝惯例，除言官外，诸学子也可上疏直言。但像这样公然跳出来弹劾世家的，也就太祖皇帝时期有此一例，当时朝中有个四品官员，家中巨富，为富不仁，惹得那是天怒人怨。朝中其他官员畏惧他家权势滔天，不敢直言，后来是一群被他欺压得实在没路可走的学子清流跳出来，口诛笔伐，愣是逼得皇上查办了他。
这回闹事，同样是一群寒门学子。
他们前后给皇上递了两道折子，都让皇上丢开去，没想到居然作出在翰林院门口张榜举牌，集体素服上谏的事儿来。
也是年轻气盛。
“大人您看，是抓还是不抓？”刘耀奇旁边的士兵小声询问。
刘耀奇手执腰间大刀，瞥了眼乌泱泱跪成一片的学子，有些头疼：“抓什么抓？蠢货，派人围起来，就说保护他们安全，不许任何人离开，老子倒要看看这群穷读书的要闹哪番！”
他们此次出动，是接了上峰的命令，不过表达十分隐晦，希望他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耀奇能当上京都巡防营小队长，倒也不是光靠与刘氏沾亲带戚这点小缘故，他私心里琢磨过，皇上那般看重郑氏，又与三公子私交甚笃，恐怕是他老人家的圣意也为未可知。
旁人不知，他这个巡防营队长可不止一次碰上微服私访的皇上，那辆朱漆大马车总是往郑府上钻，是一般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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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英雄侠客，天神救人，全部一朝破灭。原来真相如此脆弱不堪，实在令人不如不知。
她哪里想到，当自己从道观下来，进入京都城这天起，她的命运早就和郁亲王以及他背后的一切龌蹉勾当牵扯在一起。
她早就身在旋涡，尚不自知而已。
就像往常一样，躲在几位哥哥精心织就的高墙下，享受着傲娇又惬意的贵女生涯。
她不曾想到，命运的大网已经暗暗缔结好，正朝她铺天盖地卷来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
周家祠堂，灯如豆。
几百个牌位错落有序地安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每一块上面都用工整凝重的字体写着一个周氏先祖的名字，有男有女。
牌位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香坛，长明灯。
那些灯昼夜不息，像一缕橘黄的幽魂，感知着四方空气流动，时不时抖一下。
一名少女冷清清地跪在蒲团上，她跟前摆了厚厚一叠册子，笔墨纸砚具备。大概是跪得太久，趁着夜深人静，她悄悄挪了下双腿，改为侧坐。
先是左边，再是右边。
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她的表情是木然，甚至用呆滞来形容。
这时，外面的门忽然“吱呀”了一声，有人进来了。是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穿一身青灰色苎麻袍子，眉毛又浓又粗，目若点漆，倒是个颇好看的模样，就是肤色偏苍白了些，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他太阳穴上方的青筋，正透过薄薄的肌肤层，微微跳动着。
他手里还拎了个描金食盒，蹑手蹑脚地进来，再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不可谓不娴熟，看就是惯犯。
“阿微，你来了！”周宝婴放下笔，脸上露出些许亮色，和刚才判若两人。
周启微笑吟吟地将食盒搁在祠堂的地砖上，轻轻揭开盖子，一阵暖暖的食材香气将整个空间充盈。
“饿坏了吧？我本来想早点来看你的，可是阿娘盯着紧，只要等祖母和阿娘都睡了，我才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七宝斋的酱香鸭子，你最喜欢的，快尝尝！”
“难为你了。”周宝婴低头啃着鸭肉，幽幽地叹了口气。
周启微翻着她抄写的《女戒》，语气间有些埋怨：“一百遍，祖母的心是越来越狠了，分明不是你的错姐，为什么啊？凭什么？那郑氏如此跋扈，该受罚的是她好不好！”
“能怎么办呢？阿微，你以为今天的周氏还是从前的周氏？从前阿爹和祖父在时，朝中那些大臣谁不巴结着，太子太傅！我们的祖父学识渊博，堪为一代名儒郑氏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哗众取宠，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
说着，周宝婴不禁流下泪来。
曾经辉煌一时的周家，现在如同丧家犬一般蜷缩在角落里，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只能跪在这里赎罪
赎什么罪呢？子孙不肖，以至受辱。
“姐，别说了。小人得志，必不长久姐你手腕疼了吧，阿微替你抄，反正我的字都是你教的，我抄祖母也认不出来。”
“阿微，有你真好，这个家我快呆不下去了。”周宝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红着眼角，咬了一口鸭肉，心中的不平与感动交织在一起。
周启微一直在祠堂帮姐姐抄到近三更天，才被撵了出来。他出来时，外头依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和进去时一点没变。
沿着青瓦白墙的长廊走了一阵，深夜的风格外冷，雕梁画栋的小院黑沉沉的，待到转角处回望祠堂昏黄灯火，神色忽然幽暗起来。
“郑氏，不就是一个郑氏么，不要太得意啊”
“诶诶——前方出了什么事啊？这么多人围着干嘛？”
“让开让开，都围着干什么，回去回去！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看看也不行么”
“啊兵爷，我路过啊——”
“都散了散了，别妨碍公务！”
“”
今日的翰林院格外的出风头，连巡防营的人都惊动了，驻扎在附近的巡防营分队队长刘耀奇领着一堆人马过来，才将围观的群众疏散开。
毕竟看热闹没有命重要。
即便如此，不到半个时辰，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塞满了翰林院若干学子集体弹劾郑三公子狂放无礼，以名士自居而目无法纪的谈闻。
能进翰林院的，不是世家后人，便是有真才实学。所以笔墨功夫都十分了得，这篇弹劾文章写得那叫一个逻辑严谨，声情并茂，条条状状直指郑三公子。
其中不乏有崇尚奢靡，带坏京中子弟风气品行不端之类；也有聚众高谈，妄议朝政等黑锅；甚至有扮作花孔雀，四处勾搭女郎为其相思成疾，实则肤浅自私，卖弄风流有凭有证，就是个世家大毒瘤。
我朝惯例，除言官外，诸学子也可上疏直言。但像这样公然跳出来弹劾世家的，也就太祖皇帝时期有此一例，当时朝中有个四品官员，家中巨富，为富不仁，惹得那是天怒人怨。朝中其他官员畏惧他家权势滔天，不敢直言，后来是一群被他欺压得实在没路可走的学子清流跳出来，口诛笔伐，愣是逼得皇上查办了他。
这回闹事，同样是一群寒门学子。
他们前后给皇上递了两道折子，都让皇上丢开去，没想到居然作出在翰林院门口张榜举牌，集体素服上谏的事儿来。
也是年轻气盛。
“大人您看，是抓还是不抓？”刘耀奇旁边的士兵小声询问。
刘耀奇手执腰间大刀，瞥了眼乌泱泱跪成一片的学子，有些头疼：“抓什么抓？蠢货，派人围起来，就说保护他们安全，不许任何人离开，老子倒要看看这群穷读书的要闹哪番！”
他们此次出动，是接了上峰的命令，不过表达十分隐晦，希望他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耀奇能当上京都巡防营小队长，倒也不是光靠与刘氏沾亲带戚这点小缘故，他私心里琢磨过，皇上那般看重郑氏，又与三公子私交甚笃，恐怕是他老人家的圣意也为未可知。
旁人不知，他这个巡防营队长可不止一次碰上微服私访的皇上，那辆朱漆大马车总是往郑府上钻，是一般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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