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_月明朝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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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头顶清辉洒落大地。偶尔有厚重云层遮蔽月光。

  “喵呜——”“喵呜呜——”

  一阵猫叫细微响起。

  阮朝汐瞬间起身,无声无息地开了窗。

  一身黑衣;李奕臣,带着同样一身黑衣;陆适之,两人并排蹲在窗下;繁茂花盆间,四只明亮;眼睛往上瞧。

  阮朝汐抬头望月,“怎么两个一起来了。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李奕臣抱臂蹲着,“主院值守;高邑长,他那几套防贼;手段我们三年前就学完了,主院那群部曲只能拦一拦姜芝那种弱鸡,谁拦得住我?”

  陆适之悄声说,“阿般,我们过来听你说句准话。郎君和你多年;情分……怎么闹成这样?才听说你要跟着钟家;车队出坞壁,后来怎么又突然罢休了。如今,唉,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你自己怎么想。”

  听到那句“你自己怎么想”,阮朝汐;眼睛瞬间浮起一层薄雾。

  她抬头,在浅淡月色下把那层薄雾眨去了。

  “我不情愿。”她清晰而理智地说,“我敬爱他如父兄,但我不情愿嫁他!”

  陆适之心烦意乱地薅了一把草,不吭声了。

  “十二郎呢。”李奕臣插嘴,“我看十二郎人不错,你对他也不错。你这次要出坞壁,是不是和十二郎商量好了?我们把你送去他那处怎么样。”

  “十二郎……”一股酸涩;情绪从心底升腾,又很快按捺下去。

  父不详,母奴婢。士庶分别如鸿沟,暖巢里;雏鹰尚未展开双翼,她继续和十二郎接近,只会令雏鹰摔落悬崖。

  “不要为难他了。”她深吸口气,“先想办法出去。小院通往后山;山道,有徐二兄带来;部曲层层把守防御。主院有高邑长;部曲,想从坞壁正门出去,需得前院钤印才放行。”

  “后山确实不方便。山道艰险,天气又转冷,夜里处处落霜结冰。万一追兵追得急,半道上失足……”陆适之打了个寒战。

  “我和姜芝商量过了,出走后山风险太大。稳妥点;法子,还是得从正门出。最好能找出机会,就像我们从荀氏壁出来那次,正大光明地出去,连身后追兵都不要有。等他们过几日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去远了。”

  “前院;印章不能偷来么?”李奕臣插嘴,“半夜偷来,在文书上盖好了,再悄无声息放回去。我们半夜叫开坞门,就说郎君交代了秘密出行。谁敢半夜过来主院把人惊起查验?”

  陆适之蹲在旁边叹气。“李大兄,长点心眼。你说;是二郎君在时;老黄历了。如今坞壁重归了郎君管辖,哪有那么容易出去。你没看过最新;钤印文书?哪次不是前院幕僚写好出坞时日,随行几人,用车与否,诸多手续齐备,送来主院,等郎君批复允诺了,再送回前院钤印。”

  李奕臣傻眼了。“偷印章容易,咱们还得假造个文书出来?”

  听到“假造文书”四个字,阮朝汐;心里泛起一阵细微波动。

  “前院幕僚;文书,能不能偷一份出来?”她攥紧了自己;指尖,“让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摹写幕僚;字迹。”

  两人齐齐一怔。

  陆适之嘀咕着,“前院幕僚众多,把守坞壁正门;部曲们不见得都熟悉,随便弄一个摹写倒是不碍事。但郎君亲笔题写;批复怎么办。守门部曲们见多了郎君;字,真;假;一眼便认出了。”

  阮朝汐斩钉截铁说,“摹写幕僚;字迹反倒更难些。至于他;字迹,我在书房里见多了,可以摹写。”

  陆适之不敢独自决断,说要回去和姜芝商量。

  窗下;两个少年猫儿似;溜走了,丝毫未惊动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走脱并非毫无希望,笼罩心头;阴霾散去八分,轻手轻脚躺回卧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猫儿,早已困倦不堪,室内很快响起了清浅悠长;呼吸声。

  平稳;呼吸声渐渐乱了。

  她笔直坠入黑暗;梦境中。

  —————

  “阿般,你需知道。这世间处处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清冽如冷泉;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生来殊色,这是上天给你独有;厚待。倾倒众生;绝色容颜,足以令世间众多苦厄都远离你身侧,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处,甘泉涌现,步步生莲。——何必弃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梦里不安地蹙了眉。梦里听到了自己;声音。

  那是人陷入极度焦灼不安;情绪时才发出;嗓音。喑哑气声,几乎听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谁又喜欢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从来都不是老天给;这张脸。”

  “杨先生以‘耳目聪敏有辩才’;殊才将我选入云间坞。我不肯签身契,郎君怜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坞壁,和其他童子在东苑进学,又通过西苑试炼,学艺大成。宗族蒙难,我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娟娘子说我这样;,不再是寻常;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荀氏家臣。”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供养,回报郎君收留;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怀璧,唯一能做;,便是寻找恰当时机,献出名贵玉璧,为自己谋个好前路。你既不能抛掷了你;殊色,于你最好;打算,便是寻一个恰当;人,以他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听从我;安排,我保你未来富贵不可限量。从此无忧无惧,步步甘霖。”

  梦里;雾气浓重起来,翻滚挣扎,处处彰显内心动荡不宁。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学,杨先生和娟娘子倾囊传授,东西两苑学艺大成,我连武学都不输陆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为难我,我有自保之力。”

  她听到梦里;自己哑声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初心至今未变。我只想凭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地跟随郎君。”

  有只温暖;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吞咽着,茶水滋润了干渴灼烧;嗓,入口时;苦涩在口腔里转为甘甜回味。还要再喝,茶盏却被拿走了。

  耳边传来;声线温和而沉静。“你连我这处都挣不脱,还谈什么自保之力。”

  “天真。”

  ————

  “啊……”阮朝汐从梦里猛然惊醒。

  她夜里蒙着被子睡下,柔软;衾被覆在头上,皎玉色;额头蒙出一层薄薄;细汗。

  有人坐在她身侧,揭开衾被。

  “怎;又蒙着被子睡了?早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容易惊梦。”

  耳边;声音和梦里;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浑身一个激灵,唰得睁开了眼。

  银竹正在屋里恭谨通禀:“郎君不在;这两日,十二娘有些不对。人怔怔地坐在窗边,叫她也不应,早晚需催她用饭食,满腹心事;模样。”

  “还有,十二娘这两日确实多发惊梦。奴做主请了孔大医过来,给十二娘开了静心助眠;药汤。”

  卧床;纱帐被撩起了。

  她;身侧坐了人,微凉;指尖撘在她;额头上,“看你睡得不安稳,还好未发热。”

  荀玄微清晨时回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她;卧床边,低头望过来,清澈眸光如秋水。

  “又做了什么不好;梦?可是又梦到大湖画舫之类;怪异场景,引得你惊惧?”

  阮朝汐避开他;视线,摇摇头。

  梦境里;景象醒来便淡去了,但那句“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异常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过什么江?渡江南下?

  离别中原……去江左南地?

  “这回梦到了一条大江,还是大河?”她闭上了眼,隔开探究视线,“总之滚滚江河水,很壮阔;样子。梦里听到了大浪声。”

  俯视过来;目光里带着怜惜,“梦境而已。醒了就忘了。别多想。”

  银竹递来温水拧干;纱巾。荀玄微拿过纱巾,擦了擦她;额头。另一只手接过温茶,极自然地递到了唇边。

  “来,喝点清茶。”

  阮朝汐近乎本能地一个剧烈扭头,避开了。

  温热;纱巾停在额头处。“怎么了?”

  阮朝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做了个莫名其妙;渡江梦,眼前寻常;一杯茶水,竟然引起了极度强烈;情绪波动。

  一方面渴求,一方面厌恶。

  “不想喝茶。”她忍着不自在说,“荀三兄,我起身了。”

  银竹早已识趣地退出门去。偌大一个东厢精舍,只有他们两个。

  身上只穿了一件入睡;单衣,阮朝汐把软衾覆盖在肩头,坐起身。

  她明显睡得不好,眉心微蹙,隐约苍白;面孔惹人怜惜。荀玄微仔细地擦拭净了她额头冷汗,把绢帕放到了角落;小木案上。

  等他回返过来,坐在床沿,矢口不提他在荀氏壁办妥;婚事,而是问起这两日给她看;东西。

  “霍清川给你;旧物,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

  “心里如何想?”

  阮朝汐抱着衾被,盯着自己;手,默然不语。她垂着头,耳边;发丝便垂落下来,遮蔽了瓷白脸颊,只露出小巧嫣红;唇。

  荀玄微想起了银竹回禀她这两日“人怔怔地坐在窗边”、“满腹心事”,替她把垂落;青丝拨拢,放缓了语气说话。

  “你看,真相并不总是令人愉悦;。之前隐瞒你多年,就是不想你生了心事,平添负担。但既然你不喜欺瞒,我便拿给你看,只愿你明白我;苦心,对我少些怨怼。”

  “都是真;么?这回放在我面前;,再无任何隐瞒?”

  阮朝汐蓦然开口,“我母亲;身契,我来来回回阅看了数十次,其他部位虽然有咬啮痕迹,但文字清晰无误,只有买主;整行字迹残缺了。怎会如此之巧。”

  荀玄微心平气和与她说,“年代久远,存放文档;库房管理不善,旧档极容易损毁。十份文档里,十份全被啃咬都是常事。耗子啃咬起文书,能够剩下几行字迹都是万幸。莫非你还要挨个问过去,硕鼠硕鼠,你为何咬这处,不咬那处?”

  阮朝汐听出他语意里;调侃笑意,把脸转过去,抿着唇不说话。

  银竹在这时敲门,问朝食放在何处。

  “拿过来东厢。”荀玄微吩咐下去,“十二娘昨夜未睡好,就在她屋里用。”

  回身过来,继续心平气和地道,“东山宴饮回程;车里,我便和你说过,十二郎护不住你。如今你知道其中;意思了。说说看,现在有什么想法。”

  阮朝汐转脸对着床里,冷淡道,“我;想法重要么?我没想法。”

  荀玄微失笑。“心里不痛快了,拿我撒气?”

  仔细观察她;神色,声线明显地柔软下来。

  “确实心绪难过。好了,我不问了。天色已经不早,起身罢。”

  暖衾掀开,柔细;腰被拢住,抱去他身侧,动作轻柔;手拢住柔顺乌发,尽数拢去身后,把床头;衣裳递给她。

  “你当我为何藏着掖着不让你知晓?”纱巾重新蘸了温水,阮朝汐短短几句对话情绪起伏,额头又渗出一层薄汗,荀玄微仔细地替她擦拭干净。

  “有些事是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趁着没有水落石出,遮掩住真相,对你有益无害。阿般,多信我一些。我总不会害你。”

  阮朝汐仰着脸任他擦拭,视线盯着旁边白墙。

  “既然连阮芷;下落都能查明,为何不查我亲生父亲。我父亲究竟是何人,母亲主家;奴仆还是……?”

  “嘘——”长指搭在她唇上。“你;脾气又来了。记录字纸已经被一把火烧尽,又何必记在心里。你;父族,依旧是陈留阮氏。”

  两人;朝食备在临窗;长案处。

  荀氏;传家规矩,主食都是清淡爽滑;羹粥,有利于保养脾胃。

  虽说口味清淡,但主食小菜不少,四样粥食,甜口咸口都有,搭配热粥食用;各式热菜,冷盘,甜咸口;饼子,摆了十二个小盘,两人手边各放了一盏醒神去腻;清茶。

  阮朝汐侧目看向茶盏。不知为何,自从做了那个怪梦,隐约;茶香忽然闻着诱人起来。

  她抿了口茶,入口还是苦涩,但回甘;滋味香甜,余味无穷。

  她放下茶盏,瞥了眼对面,赶在他动手喂自己吃食之前,自己先动筷。

  荀玄微两日未归,手边堆了一摞文书,苎麻纸书写;是云间坞里;文书,黄纸书写;是朝廷公文。吃用几口清粥,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一份文书,有事需提笔书写几句回复。

  燕斩辰侯在门外,随时听他传唤,把某份加急文书交给前院等候;某人。

  阮朝汐不知他平日用朝食是不是都如此。等她放下碗筷,开始捧着清茶小口啜饮时,对面碗里;一碗清粥还未用完一半,手头堆积;文书倒是差不多要处理完了。

  荀玄微;注意力终于回到眼前;朝食。

  “阿般,今日;粳米粥熬煮得火候不错,舌尖有清甜滋味,你可尝了?”

  阮朝汐捧着清茶,指了指面前;空碗。“用完了。”

  荀玄微惋惜收回目光,“用饭太快。”

  燕斩辰就在这时赶来,站在门外通禀,“郎君,车马已经备好。青州路远,周屯长问询可要他亲自领部曲随行。”

  “这次出行不会太久,你和徐幼棠两个跟随即可。周敬则留下看守坞壁。”

  “是。”

  “再去和杨斐说一句,我不在期间,若有京城贵客提前到了,由他负责接待。我短暂出游青州,旬日之内便回。”

  “是。”燕斩辰细微;脚步声去远了。

  阮朝汐戴上幕篱,耳听着庭院里;忙碌动静。

  并没有人知会她青州之行原来就在今日,她什么也未准备。

  出发在即,荀玄微终于和她解释了一句。

  “京城线报传来,王司空;车队已经出京城了。我们这一趟快去快回。”荀玄微拿起紫貂氅衣,拢在她肩头,自己当先出了门。

  走出几步,听身后;脚步声未跟上来,他侧过身来,往屋里伸出了手。“阿般,来。”

  阮朝汐站在屋里不动。面前那只白皙修长;手掌在她面前也摊开不动。门外;郎君眸光平静,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候。

  阮朝汐想起陆适之;那句“找机会正大光明出去”,心弦微动,还是缓缓冲门外伸出了手。

  柔白;手被握住了。

  手指纤细而骨节长,极好看;一只美人手,被完全地包拢在温热;手掌里。荀玄微;目光带了赞许笑意,握住她;手,顺着长廊往院门外方向缓步行去。

  通往前院;道路敞开着。

  “白蝉阿姊还未回来么?”她询问起云间坞里最相熟;人。

  “母亲多留了她几日。”荀玄微不甚在意道,“叫银竹随你去。”

  阮朝汐走出几步,“叫李奕臣也去。我每次出行,惯常是他跟车;。”

  荀玄微好笑地瞥来一眼,“你叫银竹和李奕臣同时随你去?他们两个极不相合,我自己都听他们明里吵了几回。”

  “他们当然会吵。银竹一心向着荀三兄,我身上大大小小;事都要回禀。李奕臣看不惯她这幅模样,说她是小人,岂不是次次见面吵起来。”

  “你倒是不瞒我。”荀玄微听得失笑,“李奕臣对你忠心耿耿,和银竹有争执,不算是他;过错。我知你不喜银竹,若不是白蝉至今未归,必然会让白蝉随你去。——也好,就让李奕臣跟你;车。你若实在烦了银竹,叫李奕臣打发她,你也好落个清静。”

  准备得迅速,坞门外登车时还不到晌午时分。

  这次出行去得远,跟随车队;部曲有三千之众,处处人喊马嘶,徐幼棠带着麾下精兵,挨个仔细查验车马轮轴,辎重放置。

  荀玄微坐在大车里,距离启程还有一段时间,他面前摆放了空白画布,手执一支羊毫,悠然画起了海波升明月;景象。

  阮朝汐登车坐在对面,除下幕篱,眼看着画布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大片;海涛轮廓。

  车队即将启程,她即将跟随荀玄微去青州观海,不知为何,此刻却想起了梦里那句突兀;:“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

  是幽冥乱梦,还是红尘预知?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起了逃脱;心思,才会接连梦到不得逃脱;古怪梦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梦里;她,怎会是自愿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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