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花谢时 26_我见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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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春花谢时 26

  (二十六)

  “慕子翎说,他快要死了。”

  廊檐下,秦绎低低说。

  云隐坐在他对面,二人之间摆了一张小茶几,放着几块简单的糕饼和茶水。

  仆从都被遣散了,小院内只有他们两人。

  云隐闻言,手中的筷子霎时顿了顿,疑窦道:“......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秦绎摇头,眼睛里有些疲倦之色——

  从昨晚送慕子翎回府邸之后,他就一直再没有睡着。

  “没有。”

  秦绎道:“他应当指的是别的事......只不过慕子翎的话,一向疯里疯气,也有可能是他昨夜喝醉后的胡言乱语。他的伤已经愈合了许多。”

  “哦。”

  云隐应了声,又问:“那王上准备何时动手?”

  秦绎揉着眉头:“......怎么,你着急?”

  云隐笑了一声,敛目道:“半月后归邪星将显于天南,暗喻‘故人归来’。此时行法,把握近有十成。”

  秦绎漠漠地,不知望着院子里的何处,没有说话。

  “王上,您是君王,行事顾忌太多是妇人之仁,将拖累于您。”

  云隐道:“您当初舍身替公子隐含毒是为了什么?他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没有您,他也早已死了。您不欠他什么。”

  秦绎略微皱着眉头,神色烦闷,躁郁道:“孤没有心生不忍。”

  ——他只是有些不解慕子翎近来的一些举动。

  昨日他注视着秦绎的眼睛,漆黑幽沉得瞳孔中映照着秦绎的影子。

  苍白的皮肤漫起一层绯色,突然毫无征兆地亲吻他。

  那是什么含义?

  秦绎想,慕子翎将自己认成了别人?

  可他叫的名字,又分明是“秦绎”。

  秦绎百思不得其解,无法参透慕子翎这举动背后的意思。

  ......他绝不可能喜欢他。

  秦绎想,他俘虏他入宫,又那样待他,慕子翎平日在他面前又从来都是那么副冰冷讥讽的态度,说是互相利用都十分勉强。

  他为什么要吻他。

  “......王上?”

  见秦绎长久地不出声,云隐试探着唤了一声。秦绎怔了怔,好似终于从某种思绪中回过神来,微微坐正了身子,道:

  “孤知道了。半月后是罢,孤......会守时将你所需的东西准备好的。”

  云隐总算得了承诺,脸上露出满满的笑意,朝秦绎鞠了一躬,道:

  “那老道就先行往沉星台了。半月后,等王上前来汇合。”

  秦绎低低地“嗯”了声,神色间,却仍有些出神的模样。

  远处,天阴沉沉的,分明是早上,却没有太阳。像下午四五点的模样。

  整个云层都沉闷压抑,好似有一场大风雨即将摧枯拉朽而来。

  “公子隐呢?”

  又独自坐了片刻,秦绎稍稍回过神来,问仆从道。

  仆从垂首,恭敬答:“去城外了。”

  秦绎站起身,桌上的糕饼还剩下几块,茶水已经全冷了。

  他微微眯起眼,抖了抖袍角,朝门外走去了。稍时,却有下属追上前来,对秦绎道:

  “快下雨了,王上带把伞吧。”

  秦绎注视那伞,素色的雪白伞面,边缘的一角缀着枝鲜艳的蔷薇。

  仆从有些不好意思:“府中只找到这个,没有黑色的......”

  秦绎却没有太在意,他漠漠移开视线,将伞接到手中:

  “没关系。”

  万物寂静,被烈火烧得发黑的城墙砖瓦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

  从前安宁热闹的边陲小城消失不见了,转眼剩下的,只有这些坍塌的断壁残垣。

  慕子翎静静地行走其中,缀着金线的白靴沾了些黑色的焦土。

  所有死亡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空气中还是有些淡淡的腐臭味。

  平民家中的瓷器桌椅被摔得七零八碎,秦绎的兵还算纪律严明,从不抢掠普通百姓的钱财——

  所以慕子翎走过鲜血凝固的街道时,脚下竟然还踩到了几只硬硌的小金块。

  ......它原本应当是藏在哪家的瓷罐中的。

  每日省吃俭用攒下一点,日积月累,才兑成这么几锭小金块。

  在偏远贫困的边境,能攒出这么点黄金着实不易。

  可能是用于给家中的小女儿出嫁?望她带着这些珍稀值钱的小物事能在夫家不受轻视,藏着一点点小私房钱,手头也更加宽裕,想买胭脂了,也不必看人脸色。

  也有可能是攒给儿子们娶亲。想自己年事已高,未来总要有个与儿子性情相投的女子,彼此扶持,互相照料,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慕子翎望着这几块脏污不堪的碎金,目光有些空茫。

  这是饱受期待和祝福的的东西,和他不配。

  “你在做什么?”

  正当慕子翎准备稍稍绕过这叫他感到灼烫的小东西时,身后倏然传来秦绎的声音。

  他手中拿着一柄素白的伞,一身极其舒适闲散的玄色衣衫。

  这人可真是换副装扮,就换副样子。

  早前在战场上的时候,秦绎穿着漆黑的铠甲和劲装,束发略微有些凌乱,指缝和掌纹中沾着血迹,下巴上有微青的胡渣。

  瞧着既疲惫,又俊朗硬气。像头蠢蠢欲动的豹。

  现在换回低调的常服了,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也是好一副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模样。

  慕子翎转过视线,回过身接着往前走去:

  “闷得无聊,出来走一走。”

  秦绎跟到他身侧,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着,说道:“快下雨了。”

  慕子翎神色淡淡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既没表示好,也没表示不好,只仍然往前走。

  秦绎瞧着他,见这人昨夜还醉了酒,呕血,今日又像没事人一样到处晃,也是令人不解。

  “你昨天呕血了。”

  秦绎随口说:“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么?”

  慕子翎略微挑了挑眉,似乎完全忘记自己醉酒后的事情了,问道:“我呕血了?......没什么关系。”

  “——过几日去采收一批新魂就好了。”

  “......”

  秦绎实在不喜欢和他讨论这些阴邪作恶的事情,只得将话题挑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雨一会儿下起来了,回去的路不好走。”

  慕子翎大病初愈,身形又清减消瘦,站在到处都是黑墙焦土的死城中时,就像一个在阳间到处游荡的鬼魂。

  秦绎望着他,看着慕子翎冰冷沉郁的侧脸,突然觉得两人彼此的对话都有些干涩。

  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旁敲侧击地探听一下慕子翎那个突如其来又毫无缘由的吻,但是慕子翎连呕血都忘记了,想必也没办法回答他。

  一时兴起,或是因缘巧合,都有可能。

  慕子翎眼帘低低的,漫不经心回答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这里比较安静罢了。”

  “哦?什么事情。”

  “想那只小鬼降为什么要杀我。”

  慕子翎轻轻叹息了一声,仰头望着阴沉的天际——

  秦绎自见到他起,印象中慕子翎就是十分冷郁偏执的,手段血腥暴戾,极少会露出这种茫然的神色。

  天空开始坠雨了,秦绎撑开伞,挡在慕子翎与自己头顶。

  “在云燕,我并不是最倒霉的小孩。”

  慕子翎淡淡开口,以一种已经十分平静地口吻,叙述曾经对他而言最憎恶痛恨的地方。

  “我虽为公子隐,但到底有个贵为王后的娘亲,能保下我的性命。虽然遭人欺辱,可也苟延残喘到了十四岁,比那些生下来就被扔进烈火中烧死的孩子好多了。”

  他说:“所以,我叛国后,早料到会遭那些王室贵族们仇怨,却未想到连那些身世比我更凄惨的孩子,也会如此巴不得我去死。”

  秦绎闻言微微顿了顿,想起那个横穿慕子翎整个心口的疤。

  ......那一击,是实打实地想要慕子翎性命的。

  “可笑,他不恨让他如此早夭的云燕贵族,却恨叛国的公子隐!”

  慕子翎喃喃说:“‘为何他的身心承受能力不能强一些?有比他更惨的孩子都未崩溃,为何他不行?’说到底,是我自私懦弱,不肯为故国牺牲奉献。”

  慕子翎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这就是我的罪名。我......要活得像个人样。”

  雨珠绵密地落下来,“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像一颗颗玉珠子接连不断地落在盘中。

  慕子翎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在这滂沱的雨势中,显得有些低,透出种凉薄的意味。

  秦绎略微靠近了他,好听得更清楚一点,慕子翎察觉了,却偏过头,冷笑着望着身侧的秦绎,问:“你能明白么?”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自己遭遇了不幸,原本很可悲,却因此而变得漠然,热衷于拿自己的不幸去谴责别人。好在这种比较与谴责中得到某种奇特的满足。”

  因为雨势,这柄伞又本就不太大,秦绎迫不得已靠近了慕子翎一些。

  他们两人的肩膀现在快挨在一起了,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锦袍尊贵,在这泼天盖地的大雨里,好似天地之中唯有彼此的一双人。

  “你的衣服淋湿了。”

  慕子翎的视线落到秦绎湿掉的一边肩膀上,轻轻说。

  伞下的面积太小,容不下两个人,秦绎就自然而然地往慕子翎那边倾斜了一些。

  此刻他左肩靠外的那侧已经全部湿透了。

  “嗯。”

  秦绎瞥过一眼,却没有什么太在意的模样。“没关系。”

  “......你们梁成待俘虏这么好么。”

  慕子翎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哑声说:“十五有元宵吃,垂死有人吮毒,立春的时候还能一起喝奶酒......连打伞,也偏向他。”

  秦绎闻言一怔,心觉这都不过是待亲密一点的朋友或普通人都该做的事,没想到慕子翎竟然一一都记得。

  ......更何况,他做这些事时,也还怀着别的心思,当下被慕子翎提起时,不由有些心虚。

  “从前在云燕的时候,我的殿内只有一把伞。”

  秦绎没有回答,慕子翎却自己轻笑了一声。微微垂眼道:“云燕的夏天经常下雨,每次姆妈去洗衣庭做活了,我去小厨房拿饭菜,总得淋着雨去。”

  慕子翎走出一步,从秦绎的伞下离开了,站在雨中,微微笑着望着他:

  “所以我一点也不怕淋雨。”

  绵密沉重的雨势,淋在慕子翎身上,只转瞬,就将他淋得湿透。

  他的白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显出一个单薄却清瘦漂亮的身体架子。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最好的年纪。

  秦绎无声地注视着他,伞下一片安宁干燥,耳边是激荡的雨声。

  良久,他却缓缓收了伞,与慕子翎一同站在雨中。

  “噼里啪啦”的雨水在地上激起一层白雾。

  秦绎走到慕子翎面前,轻声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慕子翎笑了一下,讥讽道:“秦绎,你真自恋。”

  秦绎捧着他的脸,在他满是雨水的冰冷额角吻了吻,开始拉扯慕子翎的衣物。

  慕子翎一开始没有回应,后来渐渐开始咬秦绎的喉结。

  大雨中,他模模糊糊地推了秦绎一下,说:“去酒馆。”

  一片废墟的死城中,他们两人拉拉扯扯撞进一个空无一人的酒馆。

  桌椅东倒西歪,逃难时主人逃得急,只来得及留下一片慌乱的景象。

  焦黑积灰的地板上,留下几只湿脚印。

  慕子翎就像一枝病态妖异的花,长自淤泥与阴暗的角落,终日不见阳光,最后变成那么一副苍白阴郁的模样。

  秦绎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

  “我这一生,都只会为自己而活。”

  慕子翎胸腔剧烈起伏着,略微急促地喘着气道:“......我近来,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没有留恋。”

  他苍白的脸笑了一下,秦绎的吻凌乱而没有章法,慕子翎却感觉好似有温热的蝴蝶拍翅落在他的脖颈和眼皮,点燃一簇簇温暖的小火焰。

  秦绎始终没有触碰他的唇,慕子翎却没有注意到,只在最后时,他突然意外执着地望着秦绎,仰头问他:

  “秦绎,你知道吗,我是慕子翎。”

  “......”

  秦绎掐着慕子翎的咽喉,亲吻他的眼皮,略微顿了顿。而后他哑声说:“嗯。”

  随着秦绎的动作,慕子翎乌发上的红绳轻轻落了下来。

  窗外一片大雨滂沱,酒馆内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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