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心碎_金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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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心碎

  父皇免了我再去奉先殿罚跪,也让人去东宫传旨免了王明珠。

  我跟父皇单独谈到了很晚。

  我及笄之前,总是盼着自己快点长大,然后求父皇赐婚,嫁给谢明岚。我十五年的人生几乎都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坚定地努力着。

  但从御书房出来以后,我就没那么坚定了。

  小时候,我,王明珠,霓裳,都喜欢谢明岚。我从记事开始,自己的事情没记住几件,大多只记住他的事情。比如他很爱干净,随身带着手帕。他有几把好笛子,一把好琴。他很小就会骑马,家里的藏书跟宫里的一样多。当年他还小,没有傲气,总是使劲浑身解数逗我开心。

  可后来,我贪玩掉进碧澄湖,他不知怎么也掉了进去。羽林军把我们捞起来之后,他就渐渐地不跟我玩了。

  王明珠和霓裳差不多是从那之后才跟他玩在一起的,王明珠一早就知道自己没戏。到最后,还是霓裳最有福气。

  我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想起最后父皇拉着我的手说,“小六,要尽量成全别人的幸福。”

  成全。我成全了谢明岚和霓裳的幸福,那我自己的幸福谁来成全呢?

  皇宫里华灯初上,我沿着树影里的灯火,一路走到了母后住的凤泽殿。

  凤泽殿很亮,我知道那是夜明珠和烛火交替的光芒。母后并不是奢侈的人,相反还比一般的宫妃节俭,会如此,多半是有贵客到访。

  果然,我刚走到门口,在母后身边伺候的安姑姑就拦住我,“公主,皇后娘娘在招待客人。”

  “什么客人?”

  安姑姑的目光躲闪了一下,“谢大人在里面。”

  我心里有什么地方“啪啦”一下碎裂,不顾安姑姑的阻拦,步入殿中。殿里亮如白昼,正位上拉了珠帘,珠帘后端坐着一个人。我知道那是我的母后,能皇后。而在我右手边的那个有些愕然,正站起来行礼的人,就是谢明岚。

  “六公主。”他行礼。

  我看他一眼,在他对面的席位上坐下来。夜明珠照得我眼睛又酸又疼。安姑姑让宫女奉上一些食物和果酒,我只捡了葡萄吃。

  这个季节没有葡萄,这葡萄是从西北快马送来的。我三下五除二把整串葡萄吃完,手上都是粘稠的葡萄汁。

  我刚看向安姑姑,对面席上的人影动了动,不一会儿,一块干净的手帕,就递到了我的面前。

  深蓝的手帕上好像有淡淡的香气,像是御花园里的玉兰。

  我犹豫着不接,他又往我面前递了递。

  我不再跟他客气,拿过手帕,擦完手还不忘擤了一下鼻涕。之后还把手帕硬塞还给他。谁知,他不但没生气,还把手帕收回怀里,重新坐了回去。

  这一下,反倒是我有些意外了。

  因为谢明岚爱干净在赤京是出了名的。据说他一天要沐浴三次,夏天的时候可能更多。衣服最多穿三次,同样的,腰带和鞋绝对不会在第二年看到重样的。所以,那样一块脏了的手帕,按他往常的做法,应该让宫女拿出去丢掉才对。

  “谢大人,本公主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他大概第一次听我这样喊他,有点不习惯,皱了下眉头,但不说话。

  “父皇已经答应了谢大人和八公主的婚事。”我咬牙切齿地说。

  他望着我,目光中隐含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还是母后说,“定下来也好。”

  我生气。我不仅生父皇的气,也生母后的气。他们都巴不得谢明岚娶霓裳。父皇是很多人的父皇,母后却只是我的母后。这不公平。

  谢明岚对母后说,“八公主年纪尚小,微臣以为不妥。”

  花都摘了,笛子都吹了,还有什么妥不妥的!我气得猛捶了一下桌子,他转过头来看我。只一眼,我已是满心的酸涩。

  如果当年我不说要赔他那颗大牙,他不说用嫁给他来换,我们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不敢再呆在这里,起身找了个理由要离开。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不曾与他共度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或许,我还有一个公主的骄傲和自尊。

  我几乎是逃离凤泽宫的。然后一个人在花园里面没头没脑地乱跑。

  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就坐在碧澄湖边的大石头上,看水中的自己。

  远处有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音节亮烈,缠绵悱恻。

  我从来不知道宫里有人弹琴弹得这样好。李纯研习过几年古琴,兴趣不大,也确实没有什么造诣,后来就荒废了。霓裳倒是精于古琴,但我没听过她的琴声。

  琴声响了很久才停下来,我想大概是一曲完了。如果我坐在那个弹琴的人面前,一定会为他鼓掌喝彩。因为这琴声,真不亚于一出好戏。

  我以为那个人会弹第二首,可是坐了许久,琴声都没有再响起来。

  我有点惋惜,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到远处的灯火一点点暗下去,知道要回宫了。

  转身的时候,我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倒退几步差点要跌到湖里去。

  他疾走几步过来拉住我,我的手被他包进掌心里。

  暖暖的。像是那场延续了很多年的繁华大梦。

  “谢大人!”我愤怒地抖开他的手,闪到一边,“太晚了,你不应该在内宫中逗留!”

  他凝着我,轻轻叫了一声,“画堂。”

  “我是君你是臣,不要直呼我的名字!”我声嘶力竭地吼。

  他有点恼,“公主殿下。这样可以了?”

  “谢明岚,你走!”

  “臣告退。”

  他转身就走,我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干脆拼命地跑起来。风灌进鼻子里,撕扯般地刮过脸颊,有点痛。脑子里嗡嗡地,什么都不能想。我越跑越快,使出浑身的力气,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东明殿的前面。

  谢明岚今夜有点反常,我比他更反常。

  陆有之坐在宫门口的石阶上打盹,好像在等我。我过去踹了他一脚,他连忙跪趴在我面前。

  我往宫里走,“王明珠怎么样了?”

  “太子妃没事,已经醒了。”

  我把披风脱下来,随手丢到身后,陆有之哎呦了一声。我转身看到披风兜住了他的头,心情不由地好了些。“喊什么喊,你不会拿下来?”

  “公主……”陆有之拿着披风,委屈地看着我。

  “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我坐下来,靠在宫里最大的那根红柱上,看着蜡烛一点点地烧完。我不是想不开的人,但是对于谢明岚总是有几分不甘和不舍。诚然,他并不是完美的。长大了之后,越来越傲,脾气越来越臭,有的时候,甚至都敢吼我。可是只要能嫁给他,我愿意给他吼,我愿意受着他的脾气。

  关于那个时候执拗的少女情怀,很多年后,我都没有弄懂。

  天刚蒙蒙亮,陆有之就跌跌撞撞地爬进来告诉我,父皇来了。

  父皇显然也是一宿没睡,眼睛里有血丝。他把所有人屏退,坐到我身边。父皇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身上总是有一种如大地般厚实的力量。小时候我常常坐在他的膝头听他讲故事,大了之后,他老了,我重了,很久没有再靠他这么近。

  “小六,你母后跟朕谈了一夜。她求朕下旨给你选驸马。”

  自古只有下旨给皇帝和太子选妃的,哪有下旨给公主选驸马的?这事太荒唐,不能同意。“父皇,儿臣只是个公主,又不是太子。这事咱不能听母后的。”

  父皇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这天下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幸福?就算父皇不能把明岚指给你,总能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父皇,我只喜欢他,只想嫁给他。”

  父皇深深地凝望着我,目光有几许无奈,几许心疼。他忽然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我连忙拍他的背,这才发现他瘦了好多。从小父皇就疼我,就算他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也会每天都抽出时间教我写字,听我背书。他在我身上倾注的关爱,是所有孩子里最多的,连太子都嫉妒了我许多年。

  我并不是他所有的孩子里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漂亮的,所以至今都不明白他这样待我的缘由。

  “父皇,你瘦多了。”我心疼地说。

  “老啦!小时候,小六总说长大以后要给朕买糖人,做衣裳。可眼看你到了嫁人的年纪,朕的糖人也没吃上,衣裳也没见着。”

  我脸红,摇了摇父皇的手臂,父皇就不打趣我了。

  “小六,你虽然是公主,父皇虽然是天下的主人,但也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愿的。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深爱过一个女人,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最后都不能娶到她。我们皇家的人,看似尊贵,实际上最可怜。在别人看来,我们什么都有,可往往我们所有的,都不是我们自己想要的。”

  我听懂父皇话里的惋惜和劝告,担心他的身体,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画堂,如果嫁给明岚,这一生可能就注定了。但父皇想让你有不一样的人生,去很多好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做一个快乐的人。明岚是个好孩子,但他不是一个人,他肩上的胆子太重也太过压人。”

  我抱着父皇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上。父皇是最了解我的,他知道我吃软不吃硬,骂我罚我,不如说道理给我听。

  “所以这件事,就照你母后说得办吧。”

  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口气却是那么地坚定。

  我明白了。父皇不是来找我商量的,他只是来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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